南海夜市
在那個瞬間,無論是上海街頭五六十塊錢一個球的Gelato(意式冰淇淋),還是裝在漂亮容器里的Sorbet(西式甜品),都不香了。Sorbet,所謂“雪葩”,跟手中塑料碗裝的炒冰有啥區別?
仲夏溽熱稍歇,海南陵水的新村疍家夜市燈光逐一亮起,新建路東西兩頭一攔,小餐館和小吃攤的爐火再次點燃,整條街的生命力隨著太陽西墜,也從慵懶中迸發出來。從夜市西頭向中間走,面對琳瑯滿目的美食,眼睛和胃一并陷入了充滿煙火氣的選擇危機。
左邊是炭火上滋滋冒油的湛江生蠔,右邊是泛著焦糖色光芒的文昌烤雞;黎族阿媽背著襁褓中的小兒子叫賣潮汕生腌,疍家大叔揮舞著大蒲扇把烤魚的香味吹得滿街都是……
來回走了兩圈,我們在一家掛著“東北鍋包肉”的小攤前已然拔不動腿。一個穿著籃球背心、搭著白毛巾的大叔,正從一大鍋食用油中撈出炸物渣子。他對著攤子上掛的二維碼努努嘴,讓我在系統上下單,然后端著裝滿面糊的盆消失在攤子后面。
坐在人來人往的街邊,呼吸著成分復雜的香味,肚子開始咕咕叫。終于,在我們的耐心快要耗盡時,大叔端著盆重新來到爐灶前。扭頭用自帶幽默的東北口音說,等急了吧,我可是現切的肉。他不慌不忙地起鍋燒油,把肉一片片浸入油中,滋啦滋啦的聲音瞬間響起,像一場歡呼。大叔十分專注,似乎周遭的喧鬧與他無關。
我的注意力和大叔一樣集中在那口鍋里。雖然饞蟲早已被勾起,但我還在默念鍋包肉的“秘訣”:復炸、復炸、復炸……
就像聽到了我的內心獨白,大叔撈出肉片,再次燒油,把肉片重新投入熱油里愉快地翻滾。“不復炸,那哪能行?咱做出來得是那個玩意!你嘗嘗,錯不了!”當我的筷子迫不及待夾起酥脆的肉片,大叔一邊用毛巾擦汗,一邊自豪地講解制作這道東北名菜的秘訣。
大叔來自呼倫貝爾。從北方來到中國南海之濱,我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故事,或許與很多定居海南的東北人沒什么區別。我只知道,他在這個幾乎處于中國最南端的夜市上,用心烹飪著一鍋又一鍋的鍋包肉。這份認真不僅是對食客的尊重,更是對生活的尊重。
鍋包肉的油水填飽了肚子,也給嬌氣的腸胃提出更高的要求。順著夜市走下去,甜品店成了最抓眼球的地方,是清補涼,還是板蘭糕(也稱斑斕糕),或是撈粉?街邊甜品攤女店主的身影吸引著我們的注意。她把芒果、西瓜、椰子等水果打成果漿,在制冷機的幫助下,迅速制成一份份顏色鮮艷的炒冰。她的鍋里,鍋氣不是熱騰騰的,而是冷颼颼的,但相同的是專注。
南海之濱的仲夏夜漸入佳境。坐在街邊小凳上,炒冰入口即化,好像帶著果味的清泉流入喉嚨。在那個瞬間,無論是上海街頭五六十塊錢一個球的Gelato(意式冰淇淋),還是裝在漂亮容器里的Sorbet(西式甜品),都不香了。Sorbet,所謂“雪葩”,跟手中塑料碗裝的炒冰有啥區別?魯迅在《藤野先生》里寫道:北京的白菜運往浙江,便用紅頭繩系住菜根,倒掛在水果店頭,尊為“膠菜”。夜正酣,蹺著腳喝啤酒的海南大叔和扯著嗓子找人的東北大媽都沉浸在這樣的晚上,讓煙火氣慢慢浸潤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