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環球》雜志記者 張猛（發自開羅）

編輯/胡艷芬

　　已持續兩年半的蘇丹沖突近日再次出現關鍵轉折：蘇丹武裝部隊撤出該國西部北達爾富爾州首府法希爾，與之敵對的蘇丹快速支援部隊奪取該市。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10月27日發出警告，蘇丹沖突嚴重升級，平民正遭受巨大苦難，呼吁沖突各方立即停止敵對行動；11月4日，他再度警告稱蘇丹危機正在失控，呼吁交戰各方“回到談判桌前，立即結束這場暴力噩夢”。

　　法希爾控制權如何易手，對沖突走向有何影響？蘇丹正在經歷怎樣的“噩夢”，人道主義危機嚴重到什么程度？國際社會又將作何反應？

首府易手

　　此輪蘇丹沖突起始于2023年4月，沖突一方是政府軍蘇丹武裝部隊，由蘇丹主權委員會主席兼武裝部隊總司令布爾漢領導；另一方是主要由部族民兵武裝組成的蘇丹快速支援部隊，這支武裝曾于2013年受時任蘇丹總統巴希爾領導的政府收編。蘇丹武裝部隊和快速支援部隊2019年聯合推翻巴希爾政府，之后因軍隊整編和權力分配產生激烈矛盾，最終爆發沖突。

　　經過兩年半交戰，蘇丹武裝部隊目前主要控制蘇丹包括首都喀土穆在內的東部、北部和中部；快速支援部隊控制了蘇丹西部達爾富爾地區5個州絕大部分地區和中南部科爾多凡地區3個州的部分地區，占據近40%的國土。

　　蘇丹快速支援部隊以達爾富爾地區為“大本營”，在沖突初期便已基本控制該地區除北達爾富爾州以外的4個州。為爭奪對北達爾富爾州的控制權，自2024年5月以來，快速支援部隊一直圍困法希爾，與蘇丹武裝部隊及地方武裝組成的聯軍交火。

　　10月26日，蘇丹快速支援部隊宣布摧毀蘇丹武裝部隊及地方武裝組成的聯軍在“達爾富爾地區的最后堡壘”，已完全控制法希爾，稱這是“歷史性勝利”和“轉折點”。10月27日晚，布爾漢宣布，為保護法希爾居民安全并避免城市遭進一步破壞，蘇丹武裝部隊已撤出法希爾。但他也表示，蘇丹武裝部隊有能力扭轉戰局，承諾將奪回所有失地。

關鍵轉折

　　達爾富爾地區約占蘇丹國土面積的四分之一，這里石油等礦產資源豐富，且是蘇丹與鄰國聯通的交通要地。蘇丹快速支援部隊今年7月宣稱在此建立所謂“平行政府”。蘇丹政府對此予以強烈譴責，并呼吁各國不要承認這一“非法組織”。奪取法希爾后，蘇丹快速支援部隊已控制達爾富爾地區全部5個州的首府。

　　分析人士普遍認為，法希爾易手是蘇丹沖突又一關鍵轉折，改變了沖突雙方在西部戰線的力量對比：蘇丹武裝部隊失去了在達爾富爾地區的“最后主要據點”，對蘇丹西部的影響力恐將大幅下降；快速支援部隊則完成“達爾富爾控制閉環”，大幅鞏固了對蘇丹西部的控制，由此在未來可能的?；鹫勁兄形沼懈蠡I碼。

　　分析人士認為，法希爾易手可能加劇蘇丹的割裂對峙，而更需警惕的是，快速支援部隊已擁有遠程攻擊型無人機等較先進武器，且揚言要以法希爾為起點繼續進攻。這或令戰事升級，蔓延至科爾多凡地區及蘇丹中部?？偛课挥诒壤麜r的國際危機研究組織研究員艾倫·博斯韋爾認為，蘇丹快速支援部隊不會滿足于控制蘇丹西部，“只要能獲得足夠物資支撐，就會繼續升級戰爭”。

　　法希爾易手后，科爾多凡地區成為沖突雙方爭奪的新焦點。目前，快速支援部隊控制著西科爾多凡州包括首府富拉市在內的大部分地區，并試圖奪取對南、北科爾多凡兩州首府卡杜格利和歐拜伊德的控制權。11月2日，快速支援部隊在社交媒體發表聲明，警告平民遠離軍事設施，稱其正在北科爾多凡州巴拉市集結大量兵力，即將解放歐拜伊德。有媒體報道，蘇丹武裝部隊也已派兵增援該市。

　　在關注全球沖突的“武裝沖突地點與事件數據庫項目”東非高級分析師加拉萊·格塔丘·比魯看來，科爾多凡地區是連接蘇丹中部與達爾富爾地區的關鍵通道，而且有機場和輸油管道，同樣是影響沖突格局的戰略要地。當前，蘇丹武裝部隊力圖守住這一通道，以保留未來重新收復達爾富爾的可能；快速支援部隊則試圖全面控制達爾富爾與科爾多凡，以鞏固其在西部建立的平行政權?？茽柖喾矐鹨鄣慕Y果，或將深刻影響蘇丹沖突走向與政治格局，甚至左右該國是否陷入東西部分裂。

災難深重

　　持續超過兩年半的武裝沖突已造成大量平民傷亡，國家陷入嚴重人道主義災難。目前，真實傷亡數字難以統計，且已“斷更”近11個月。但據聯合國發布的最新數據，蘇丹約5000萬人口中，有超過1170萬人流離失所，2120萬人面臨嚴重糧食不安全狀況，3000多萬人急需人道主義援助。

　　從2024年5月開始到現在，法希爾已經受到長達18個月的圍困，遭襲近300次，淪為蘇丹西部地區最殘酷的戰場之一。自那時起，法希爾城內水電網絡日漸癱瘓，食品藥品愈發緊缺，居民常在槍炮轟鳴中顫抖著入睡，在驚恐中醒來，飽受流離失所、饑餓之苦乃至死亡威脅。100多萬人含淚背井離鄉，而留下來的，不少要靠吃動物飼料艱難維生。

　　蘇丹民間機構“蘇丹醫生網”10月29日稱，圍城期間，快速支援部隊持續襲擊法希爾民用設施、市場和流離失所者營地，已造成該市超過1.4萬名平民死于轟炸、饑餓和法外處決?！拔溲b沖突地點與事件數據庫項目”11月公布的數據顯示，2023年4月15日至2025年10月24日，法希爾及周邊地區發生近400起針對平民的暴力事件，導致1400多人死亡，其中超過55%發生在今年。

　　蘇丹快速支援部隊奪取法希爾后，不斷有報道稱，城內發生針對非阿拉伯族群及被視為蘇丹武裝部隊支持者的報復性燒殺搶掠，不斷上演“重大悲劇”。社交媒體上的視頻片段顯示，法希爾內外硝煙彌漫，燒毀的車輛和遺體隨處可見，城市陷入一片混亂。另據耶魯大學公共衛生學院10月28日的報告，衛星圖像記錄到快速支援部隊圍繞法希爾修筑約68公里長的土墻，僅留少量出城通道。東側土墻發生“系統性屠殺”，尸體堆積，至少5處“土壤被染紅”，與血跡相符。

　　世界衛生組織10月29日譴責法希爾唯一尚能部分運轉的沙特婦產醫院發生大規模殺戮事件，超過460名患者及陪護人員10月28日在院內遭槍殺，令本已脆弱的醫療系統崩潰。蘇丹政府同日說，快速支援部隊26日進入法希爾后，殘忍處決醫院的病人和傷員，追捕、強奸、殺害逃亡途中手無寸鐵的平民，已在城內殺害2000多人。

　　聯合國11月3日發布的最新“糧食安全階段綜合分類”報告稱，因沖突不斷和物資獲取受限，達爾富爾與科爾多凡地區的糧食安全狀況急劇惡化：法希爾和卡杜格利已確認出現饑荒，另有20個地區面臨饑荒風險。兩地區有360萬人處于緊急情況，近37萬人落入糧食安全最嚴重的第五階段即“災難級別的糧食不安全”狀態，占全國第五階段總人口的98%。

擔憂與譴責

　　蘇丹快速支援部隊在法希爾的暴行被披露后，國際社會強烈擔憂和譴責，聯合國、多個國家及地區和國際組織相繼發聲，要求立即停止暴力并保障平民安全。

　　聯合國分管人道主義事務的副秘書長湯姆·弗萊徹在一份聲明中說，法希爾數十萬平民處于被困和恐懼之中，承受著炮擊和饑餓，“無法獲得食物、醫療和安全保障”。弗萊徹說，聯合國方面已準備好援助物資，但愈演愈烈的戰事令援助無法進入當地。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執行主任凱瑟琳·拉塞爾10月29日說，法希爾約有13萬名兒童面臨遭受綁架、性暴力，甚至致殘及被殺害的危險，“沒有一個孩子是安全的”。聯合國11月2日公布的數據顯示，10月26日至11月2日，超過7萬人因沖突逃離法希爾及周邊村莊。

　　聯合國駐蘇丹人道主義行動工作組10月28日發表聲明，譴責快速支援部隊在法希爾及周邊地區持續襲擊平民、民用設施和人道工作者，呼吁國際社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護平民，保障持續、暢通的人道準入。國際刑事法院檢察官辦公室11月3日警告，法希爾發生的暴行可能構成戰爭罪和反人類罪。

　　中國常駐聯合國副代表孫磊10月30日在安理會緊急審議蘇丹問題時發言，強調?；鹬箲鹬贡┦菈旱挂磺械漠攧罩?。

　　迫于國際壓力，蘇丹快速支援部隊領導人達加洛10月29日在社交媒體發表聲明稱，法希爾的戰事“已經翻篇”，法希爾將成為達爾富爾人民的“和平與安全之地”，并宣布成立一個委員會以調查該市發生的暴行。次日，快速支援部隊稱已逮捕數名施暴者。

　　分析人士認為，盡管國際社會不斷呼吁蘇丹沖突方?；?，但沖突雙方仍試圖通過軍事行動控制更多地區，以鞏固自身地位并為可能的談判爭取優勢，而在巴以沖突、俄烏沖突引發全球廣泛關注的背景下，蘇丹沖突尚未得到足夠重視，亟需國際社會努力推動局勢降溫降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