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羅金冠與羅馬玻璃
郝薇薇
距韓國最大港口釜山港約80公里的慶州,是一座只有25萬人口的寧靜小城。如果不是被選為2025年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舉辦地,對很多人來說,慶州依舊是個陌生地名。
但回到1000多年前的朝鮮半島新羅王朝時代,這方“喜慶之地”就已經是聲名遠播、人流如織的繁華都城和貿易中心了。在新羅統一半島后的“黃金時代”(公元7世紀至9世紀),慶州人口一度超過10萬,是古代世界的“超大規模城市”之一。
追溯歷史,國祚綿延近千年的新羅王朝(公元前57年至公元935年)最繁盛的時光,恰是其與“中土大唐”往來頻密的那段日子。唐朝的三省六部制、均田制以及長安城的星象規劃、三重城形制等循著海路東渡,在半島扎下了根。彼時的新羅,君王朝臣常以儒家經典為治國的指引,青年才俊也以赴大唐求學為人生的榮耀。
如今,漢風唐韻早已化為慶州的獨特風貌——那是石窟庵壽光殿門柱上“少林門下事,不意生是非”的楹聯;是佛國寺多寶塔浮雕上與西安大雁塔如出一轍的蓮瓣紋;亦是韓屋村墻壁上結合《周易》和生辰八字預測年運的“土亭秘訣”??催^這些風景再來慶州博物館參觀,也就不覺得有多新奇了。
不過,仍有出乎意料的收獲。慶州博物館展覽序言部分開宗明義介紹“新羅”的來歷,竟是取自漢語“德業日新,網羅四方”。不過,博物館方面進行了頗具現代性的闡釋:“德業日新”意為“改革與創新”,“網羅四方”相當于今天的“全球化”。想想倒也貼切。人們通常將1492年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視為全球化的開端,其實,比這早數百年甚至上千年,作為東方海上絲綢之路樞紐的新羅,與中國、日本及東南亞往來緊密,何嘗不是早期全球化的形態呢?
不久前,韓國政府向來訪的美國總統特朗普贈送了一座新羅金冠模型作為國禮,其真品就珍藏在慶州博物館。據推測,金冠主人很可能就是那位定國號為“新羅”的智政王。鑲嵌在金冠上的數十顆曲玉則大有來歷。這種形似月牙的飾品,又稱“勾玉”,最早出現在新石器時代和青銅時代,是權力和聲望的象征。傳統觀點認為,勾玉借貿易和移民由日本列島傳播至朝鮮半島;也有學者提出,勾玉的源頭其實在中國,它們與中國東北地區興隆洼、紅山文化中常見的玉、C型動物玉器有著重要聯系;還有一種說法,認為勾玉原本是長江下游古越人的文化符號,隨玉石交易傳入日本列島瀕臨日本海的一側。如果以上說法中無論哪一個被證實,那么“東亞的全球化”都可追溯至7000多年前。
慶州博物館另一類重量級藏品當屬羅馬玻璃。這是另一個生動的全球化故事。羅馬玻璃主要是指公元前1世紀至公元5世紀羅馬帝國各地工坊生產的鈉鈣玻璃制品。這些晶瑩剔透的杯碗經地中海、黑海、中亞草原、中國腹地進入朝鮮半島,在新羅人心目中是比黃金還珍貴的稀罕之物。
慶州博物館的展陳中,有一只出土于新羅王陵天馬冢的藍色玻璃杯,很可能是公元4世紀的“羅馬制造”,其器形與位于中國南京的象山7號墓出土的玻璃杯相似。玻璃是古代世界最受歡迎的全球化產品之一,千百年來,正是那些玲瓏的玻璃、華美的絲綢、溫潤的瓷器、馥郁的香料,如磁鐵一般將英國詩人吉卜林筆下“尾碰不到頭,二合不成一”的東方和西方吸引在了一起。
無論是新羅金冠還是羅馬玻璃,這些“古早”的全球化故事,正是人類從分散走向聚合的大潮流的見證。只是,當特朗普收下新羅金冠的復制品時,他是否知曉它背后這般多彩的歷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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