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西面不遠的地方有個路口。朝西通往新街,朝東通往湖邊,朝南通往鄰鄉,都是寬闊的鄉間馬路,是鄉里的主干道,行人和手扶拖拉機、自行車絡繹不絕。朝北也有一條窄點的不太正規的土路,直行、右拐、左拐,只通往莊北的幾戶人家和北面一個生產隊,最終也可以到達老街。我一直覺得它是個十字路口,但在村民口中卻被稱為三岔路口。的確相比于其它三個方向6-7米寬的馬路,朝北的這條路寬度只有2米左右,有的地方可能只有1米,只能算作生產隊里的田頭路、戶邊路,它被忽略不計也就情有可原。
這個三岔路口及其周圍對于生產隊以及生產大隊,有著特殊的意義和地位。

上世紀80年代初,三岔路口的東北是生產大隊的公房,比較高,是紅磚實心墻的瓦房。最早的時候,停放生產大隊的兩臺東方紅大型拖拉機,分田到戶后大型拖拉機被變賣了,后來改成小油廠及其倉庫,在這里可以簡單地榨油,并存放兌換的糧油和賣給農戶漚肥、喂牲口用的菜籽餅。小孩子去玩,容易被大人戲耍,被騙嘗嘗準備用來喂牲口的菜籽餅。后來先后變作糧食加工廠和木材加工廠的廠房,門前堆放準備販賣出的礱糠和收購來的木材。

那時三岔路口的西北也是生產大隊的公房,最東面有兩排房子,是紅磚斗子墻。北面一排是倉庫,南面一排分別有油面兌換點、裁縫鋪、剃頭店、鐵匠鋪。鐵匠鋪里有一個火爐,燒好的熔漿凝固成農具的雛形,兩個師傅光著膀子、冒著熱汗,輪流在那里捶打,一錘一錘的,鐵鍬、鋤子、鐮刀等農具就在那里成型。

生產大隊的診所開始也在這里,它的官方名稱是村衛生室,但社員習慣稱診所。里面有兩三個醫護人員,既不像醫生也不是護士,叫“赤腳醫生”。大人孩子感冒發燒,診所發揮了很大的診療救治作用,是很多人的痛苦之地,也是他們應該感謝的場所。當時常見的藥物有土霉素、紅霉素、四環素、慶大霉素和阿司匹林、安乃近等。那時沒有一次性的醫用針頭、針管,打針用的針頭是金屬的,針管都是玻璃的,粗細不一,最細的拿到現在也不算細,每次用完后放在鋁制飯盒中,煮開水消毒。

這兩排房子的西側先是一塊水稻田,后來被征用墊高建成了村辦的煤球廠。煤球廠占地不小,生產蜂窩煤球,有一個比較大的院子,經常堆滿了煤粉和碎泥。廠房也相對高大一點,青磚墻,有的墻中間是鏤空的,像一個一個方形的小孔。鎮里和附近村民用的蜂窩煤球當時都來自這里。不過煤球廠建起來后,周圍的土壤和空氣多了很多煤炭和粉塵的味道。

煤球廠的西側一直是塊高臺地,與東面的生產大隊分拆后,這里被征用為大隊部的駐地,是一棟灰磚瓦房。大隊部南遷后這里曾變為村里的小店,也就是小賣部,專門賣一些社員們常用的日雜百貨,規模很小。

這個高臺地原來是莊里一戶人家的,他們家在這里住了幾代,莊臺壘得和其他自然莊一樣高。建立生產大隊時,這塊地被大隊看上征用,他們家被迫遷到岔路口東北的農田上重新蓋房,十多年后大隊又定下在他們家新屋基地上蓋存放大拖拉機公房,他們的新家又被征用,只得再次東遷,在更東面的新的農田上重新蓋房。
三岔路口的西南是生產隊的公房。這排公房北側與馬路之間有一條東西向的河,在西邊與公房南側的池塘連成一體,這一塊地實際上是個半島。這個池塘向西轉向南再轉西就通往村里的水閘,當時從湖里回來的船可以直接撐到公房前面,罱的河泥、撈的水草,經常直接堆在這里。

這排公房的東側是一個機米的作坊,當時由一個年長的社員負責,電動機發動起來,稻谷變成了米,麥變成了面。邊上還有一個風箱,手搖的,把加工的米放進去,幾次搖動之后,米中原來殘留的糠也被吹凈。小孩子喜歡跟著大人來機米,其間可以搖動風箱,比玩玩具要開心。

這排公房的西側是集體的豬圈,分田到戶后就拆了,蓋了高大的鋼架瓦房,很寬闊,先是隊里的玻璃拉絲廠,后來不開了閑置在那里。蘇州的制藥廠來收蛇時,主要是收蛇膽,隊里就租給了他們。再后來這個地方被村里大戶承包,連通東側原來的機米公房一并拆除,改為水泥預制品廠,主要生產水泥涵洞和樓板。

三岔路口的東南方緊挨東西向馬路的是一條平行的河,早期的時候,船可以在其中直通湖邊,河的南面是一片農田,沒有任何建筑。
這些公房都是磚瓦平房,有的實心墻,有的是斗子墻,有的用灰磚,有的用紅磚。生產隊集體養的耕牛,也睡在這樣的公房里,可以享受一牛一間的待遇。而在此時大多數農民還沒有蓋瓦房,住的是草房,牛倒率先住進了瓦房。

這是三岔路口40年前的模樣,30年前就逐漸變了。這些地塊由于臨路,離街道近,先后被轉讓給有蓋房需求的人家,他們拆除舊房,填河埋塘,從舊的莊臺或者遠處取土,墊高地基,迎街蓋起了樓房。10來年后,大集體時的幾十間公房已經被拆得了無痕跡。平原的農村,適逢大時代快速發展的紅利,終究留不住看得見歷史的房屋。對于愿意懷舊的人們來說,對于希望慢節奏生活的人們,不由得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