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臺北9月19日電 題:臺北喧囂里的“隱”
新華社記者傅雙琪、王承昊
暮色降臨,臺北老城區一棟六層居民樓的底層,小院門口小小的方形招牌亮起來,路過的行人得駐足端詳才能讀出上面墨色的書法字“隱廬”。
每周四晚7點,辛意云的講座準時在此開課,容納30人左右的廳堂里幾乎坐滿,聽眾大多上了點年紀,間或也有幾個年輕人。2011年以來,這堂“中國哲學”課從位于臺北中山堂的臺北書院開始,輾轉到這方小院,內容自老子始,擴及眾多經典,目前進展到“陰陽家”。
這是9月12日拍攝的位于臺北老城區的“隱廬”。新華社記者 傅雙琪 攝
“一個人對自己文化的基本認識和意識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東西方激烈碰撞的當下?!睅煆膰鴮W大師錢穆的辛意云如此解釋十幾年如一日講授中國經典的原因。
很多聽眾來上課的初心,正是要解決“我是誰”的困惑。
“我來這里不僅僅是為了獲取某些哲學知識,而是尋找一個生命問題的答案?!?0歲出頭的梁正一是辛意云在臺北藝術大學教書時的學生,如今依然定期來“隱廬”聽課。
“我上大學就開始思考,我們過去所學的都是西方的技術和材料,那我們自己創作的東西如何代表我們自身?”他說。
33歲的李亦鵬也在這里紓解了內心深處的矛盾。他的父母曾在美國工作,從小的印象都是“中國不行,西方比較厲害”“流行音樂要聽美國的,電影也要看美國和歐洲的”……
“我不想成為一個自我貶低的中國人?!彼f,學習先人的思想,讓他體會到“中國文化原來這么棒,能夠很具體地處理一個人日常生活的問題,也可以凝聚一個民族的核心精神,乃至于回答人類幸福的問題”。
除了辛意云,在“隱廬”開課的還有書法家陳俊光。相較于哲學課,每周六的書法課學生年齡層次更豐富,有五年級的小學生,也有大學生。
“書法課像一扇門,進入之后又接觸到許多別的傳統文化?!痹谂_北從事建筑設計的謝玉娟說,一同上課的同學們2019年赴大陸,展開“書法之旅”,一路看過宣州的紙、歙州的硯、徽州的墨和湖州的筆。
家住屏東的陳俊光感慨地說,和他年輕時相比,時下大家學習書法的熱度大大削減?!爸袑W書法社團,過去上百人,現在‘小貓三兩只’?!比欢?,他相信,書法是中國人獨特的藝術,深埋在文化基因里,有條件就會發芽。
9月12日,書法家陳俊光在臺北“隱廬”為學生做示范。新華社記者 傅雙琪 攝
“隱廬”的主人林谷芳曾擔任臺北書院的山長。他主持下的臺北書院,坐落在1945年10月舉行中國戰區臺灣省受降典禮的中山堂內,書院曾經高朋滿座,鴻儒往來,是倡導中華文化和兩岸文化交流的標志性場所。
和中山堂內房梁高挑、舒朗寬闊的講堂相比,原來是民居的“隱廬”確顯局促,受面積和所處位置的影響,不容易招到新人加入。
梁正一和李亦鵬都覺得像自己這樣為傳統文化著迷的人在臺灣變少了?!叭欢搅岁P鍵時刻,比如生老病死,人們就想起傳統來了?!崩钜帙i說。
“對我們來說,生命是一條長河,有了過去,現在才能篤定地活,未來才能幸福?!毙烈庠普f,“硬生生把過去切掉,就會變成一個漂泊孤獨的靈魂?!?/p>
走出“隱廬”,在臺北的角角落落也能遇到和“隱廬”師生們相似的人——在臺北孔廟擔任了37年樂長的孫瑞金,致力將一批批青澀的初中生們訓練成祭孔典禮上的“樂生”;茶藝師唐文菁努力鉆研重現陸羽《茶經》里的唐代煮茶法,自信地推介展演。
“‘隱廬’的‘隱’,有三層含義。第一層,大隱隱于市;第二層,道不行,則隱?!绷止确颊f。
第三層“隱”,落在林谷芳對臺灣社會的獨到觀察上。他認為,臺灣社會有“顯性臺灣”和“隱性臺灣”之分,容易在媒體、網絡、政治上看到的是張揚紛擾的“顯”的部分,而默默堅守自己一方天地的是“隱”的部分。
“過去,‘顯’與‘隱’一直勢均力敵,現在,‘隱性臺灣’的確在逐漸銷蝕?!彼f,“‘隱廬’雖小,卻是希望?!?/p>